无尘抬眸,眼底闪过一丝讶色。

    须臾,似反应过来,垂下眼,徐徐道:“但令小姐平白背上恶名,终是不妥。再者,因小僧之故,令杜大人父女平白生出嫌隙,小僧心中亦十分过意不去。”

    松荟随意摆摆手:“师父多虑了,放心吧,生不出嫌隙,晚些时候,待南城事情一了,爹爹便巴巴过去哄她了。”

    无尘眉心微敛:“既如此,杜大人为何又要罚她?”

    松荟道:“师父初到南阖,不了解这城中情形。若非父亲手腕强硬,城中人此刻只怕已然易子而食。父亲非但御下甚严,对自己,更是尤为苛刻,连带的我们全家上下这些日子都过成了庙里的菩萨,就差靠吃烟灰度日。上月满城收购米粮,第一个开仓的,便是舅舅的商铺,说要为城中商户立个表率,否则不足以令人信服。”

    “皮皮这事,亦同此理。皮皮虽有她自己的道理,但这般当街抢粮,传出去了,人家不会觉得知州大人的小姐遵循禁令,只会说杜小姐仗势欺人,杜大人自家人都管不好,凭什么管好全城。再者,往后当街抢粮时,尽可诬人一句倒买倒卖,衙门现下连赈灾的事都忙不过来,更无暇断这种案子。不出几日,全城都将乱套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如此,小僧受教了,多谢公子。”无尘恍然大悟,颔首谦谦行了一礼。

    这样做的确诸般都好,只是有些……

    委屈了小姐。

    **

    盛夏的傍晚,本该蝉鸣阵阵。可因为粮荒,连这些小虫都被人捕尽食尽。

    杜府中十分寂静。杜大人去了城南之后还未回来,杜夫人因放心不下,又差长子去看看,亦还未回来。府中只有零星几个下人,因无什么要张罗的事,也闲懒着。

    润禾自前院回来,手中捧着厚厚一沓纸,那是小姐让他出门请人抄的。苜蓿街上有个落第书生,这些年惯替小姐捉笔。出活快,收的也不贵。

    但今时不同往日,书生家中一连数日已未尝过一口米粮,饿着肚子,连抄书的力气都没有了,今日付了一倍的钱,丫鬟润禾又在他家中督了一个下午工,才得到这寥寥五十份。

    穿过前院影壁,忽听身后有人低唤。润禾下意识回头,只见那影壁侧站着一个僧人,身材颀长,面目隐在将暗未暗的傍晚天色中,微微颔首:“施主。”

    是那位被老爷夫人奉为上宾的和尚。

    亦是小姐骂了一个下午的和尚。

    润禾知道这便是令小姐蒙受“不白之冤”的罪魁祸首,不敢得罪老爷的贵宾,却隔得远远的,没好气问:“师父叫我做什么?”

    和尚仿佛丝毫不觉她语气不善,一手背在身后,缓步走过来,走到跟前,躬一躬身,问:“施主这些是给小姐的?”

    润禾自幼为小姐跑这种事,知道杜大人夫人其实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对小姐的惩罚亦是雷声大雨点小。但此等作弊之事,放到面上终究不光彩。若是这臭和尚再到老爷夫人跟前挑拨两句,小姐难免会多挨一顿责。

    于是肃着一张脸,冷淡道:“内院之事,婢子似乎不必向师父交代。”

    和尚连忙道:“施主误会了。”将身后的那只手拿到前面,微微颔首:“烦请施主替贫僧将这些,交给杜小姐。”